推窗时，凉意先于晨光漫进来，指尖触到窗框的一瞬，竟沾了点细碎的凉——不是秋初那种温吞的爽，是带着棱角的、清冽的冷。低头看阶前的冬青，叶片边缘凝着一层薄白，像谁夜里悄悄撒了把碎盐，风一吹，那白便簌簌抖落，露出叶片底下深绿的底色，却也添了几分蔫态。这才惊觉，“人间至此秋色尽，草木摇落露为霜”，原来秋的最后一程，是裹着霜来告别的。

院子里的银杏早就没了盛夏的浓荫，也褪尽了十月的明黄，剩下的几片叶子挂在枝头，像舍不得走的旅人，风过处便打着旋儿往下落，落在积了薄霜的青石板上，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扫院的大爷推着扫帚过来，霜粒沾在袖口，他却不在意，只把落叶归拢成小堆，说“这霜一落，叶就干得快了，扫起来也轻省”。声音裹在晨雾里，带着秋末特有的温和，倒让这“摇落”的萧索，多了点人间的暖意。
 芦苇丛早没了往日的蓬松，曾经白茫茫的芦花，如今沾了霜，像是裹了层糖霜的棉絮，垂着头，风一吹也不再漫天飞，只轻轻晃一下，落下几点霜屑。水面静得很，没有了夏日的蛙鸣，也少了秋日的雁影，只有几片梧桐叶浮在上面，叶边沾着的霜化了些，晕开一圈圈极淡的水痕，像谁在纸上轻轻点了几笔。偶有钓鱼的人坐在岸边，裹着厚外套，鱼竿垂在水里，一动不动，倒像是和这秋景融在了一起，成了一幅静画。

院角的几株菊，花瓣卷了边，沾着霜粒，像是哭红了的眼。可仔细看，花茎还挺着，没有完全伏倒，倒有几分倔强。或许秋也舍不得就这样走，才让霜来得慢些，留几分残艳，给这最后的秋色添点念想。就像人总在离别时会多望几眼，秋的告别，也带着这样的不舍，用霜作笔，在草木上写下最后的字句。

日头渐渐高了，霜开始化了。栏杆上的薄白变成了细小的水珠，顺着纹路往下淌，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水痕。阳光透过枯枝洒下来，落在地上，是细碎的光斑，没有了夏日的灼热，也少了秋日的暖黄，多了几分清透。风里的凉意还在，却不似清晨那般刺骨，反而让人清醒——原来秋色尽了，不是结束，是另一种开始。就像草木摇落，是为了藏起养分，等来年再发；露凝成霜，是为了给冬铺个序曲，让冷来得不那么突兀。

路上的行人，脚下的落叶脆了些，踩上去“咔嚓”作响。抬头看天，很蓝，没有云，干净得像被霜洗过。忽然觉得，“秋色尽”不是悲凉，是秋用一整个季节的斑斓，最后凝成这一场霜，郑重地和人间告别。就像人总要学会和过往的时光挥手，那些热烈的、绚烂的，终会沉淀成安静的、平和的，藏在记忆里，等着来年再发芽。

霜还在慢慢化，草木还在轻轻摇，人间的秋，就这样悄悄谢了幕。可没关系，明年它还会来，带着新的叶，新的花，新的暖意。而今年这最后一场霜，会留在记忆里，成为这个秋天，最清透、最温柔的收尾。（供稿单位审核：巴芳）